Memoirs of A Geisha（藝伎回憶錄）：淺談初桃與南瓜

最近Star Movie HD重播藝伎回憶錄，基於有高畫質可看這點我重看了電影。對於整部電影的感想依然跟數年前一樣，拉了一層日本文化皮下來，卻空洞無神；劇情流於片段、缺乏鋪陳，許多情感面著墨不足；章子怡的表演有抓到小百合的精靈，但沒演出堅韌與倔強，當然這點也和劇情改編有關，無法把問題全部推到她頭上。這篇想談談初桃與南瓜。


初桃登場時是透過小千代的眼睛建構其女王形象。只見穿著黑底金沙和服的初桃站在台階上，阿姨在背後打火石祈求好運，初桃擦滿白粉的臉上毫無一絲笑容，帶著冷酷的表情走出去。之後每次初桃出現在千代面前時，千代的眼神永遠透露出一股恐慌與懼怕，初桃簡直是新田置屋的女王。

初桃又是個怎樣的人呢？從一開始她的脾氣就非常暴躁，當她和廚師康一的戀情曝光後，我突然明白為何初桃總是異常暴躁。在藝伎的世界中，她們沒有任何情感自由，她們展現才藝、說笑話、陪吃飯及情感表達等，都得符合客人的需求，無疑是另一種妓女──妓女出賣肉體，藝伎出賣情緒。另一方面，一個藝伎的初夜若能賣得高價，又能提高自己的身價；倘若初夜那麼珍貴，那麼藝伎的悲慘又添上一筆：得出賣自己最珍貴的初夜。工作上不斷壓制自己的情緒、沒有情感自由，初桃只能把所有憤怒發洩到置屋的每個人身上，畢竟對她來說，出賣自己的一切供所有人吃穿，也沒人會感激她，這麼做根本不值得。

初桃選擇背叛藝伎的文化，她私下結交男朋友，甚至把最珍貴的初夜獻給康一，沒想到事情曝光，經濟能力不佳的康一無法為自己贖身，試圖反抗藝伎悲劇的初桃，只能繼續當新田置屋的籠中鳥，惹得她越發暴躁。

等到姆媽宣布要收小百合(千代)為義女時，初桃慌了，這下自己不僅一無所有，還可能被掃地出門，一氣之下她放火燒了小百合的房間，看到火勢繼續蔓延，初桃一不做二不休，乾脆又打破幾個煤油燈燒掉置屋。初桃一臉頹敗坐在牆邊，熊熊大火一如恨意幾乎要吞噬她的面容，所有人只看到她的憤怒，又有誰能體會她的苦呢？這場大火不只宣告自己與新田置屋關係決裂，也吞噬她的未來，在薄霧瀰漫的早晨，初桃帶著絕望的眼神看著置屋，隨即又以俐落的腳步快速離去。

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制度，每個制度底下或多或少有其缺陷、問題，但不是每個人都會發現制度的缺陷，而深陷痛苦之中的人們，又有誰體會他們的切身之痛？我不認為初桃是反派，她只是藝伎制度下的受害者，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對抗命運卻失敗了。與小百合同樣是追求愛情，我更佩服初桃的敢愛敢恨，因為她試圖保護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，而不是被動等待救贖。鞏俐確實演出初桃的愛恨，在初桃身上更能看到藝伎的無奈。



在南瓜身上，我看到另一種悲劇。

小時候的南瓜傻呼呼的，人家問什麼她就答什麼，不太會顧慮到該不該回答。光看她學習跳舞時常常跳錯邊、長大了在藝伎見習生舞蹈發表排練時出錯連連，普通人多半認為南瓜是個傻瓜。

不，南瓜不是傻瓜。年輕時的南瓜，只是單純而已。

對缺乏玩伴的南瓜而言，剛到置屋的小千代是個適宜的玩伴，一來年齡相仿，二來兩人在置屋的地位相去不遠，較無利益衝突問題。隨著兩人逐漸長大，初桃年齡漸長，總該培植新的接班人了，可是為什麼姆媽都沒表示什麼？原因很簡單，小千代欠太多錢，又有多次逃跑前科，市儈的姆媽不想在小千代身上浪費錢；對姆媽來說，南瓜太單純太蠢了，連跳舞都學不好，沒才藝兼個性沒未來發展性，花錢在她身上也是浪費。然而豆葉的出現激起初桃的好勝心，兩人分別決定成為千代、南瓜的姐姐，就此南瓜的命運也改變了。

此時南瓜還是單純，她單純認為可以和千代姐妹扶持，一起通過藝伎訓練，卻沒意識到兩人是豆葉、初桃的賭注，直到初桃恐嚇自己，南瓜才明白兩人的手足情誼只能停止，同時意味著她的童年已經結束，千代與自己不再是玩伴，而是互相競爭的敵手。當姆媽宣布藝名小百合的千代成為新田置屋的女兒時，南瓜的人生也跟著徹底崩壞──原先承諾是自己的東西，卻被小百合一手搶走，本就不是人人爭相點台的小藝伎南瓜，日子更加難過。

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際遇，讓南瓜在戰時到戰後能放手一搏成為賣身的妓女；已經一無所有的她，還有什麼不能失去？當小百合找上她協助招待美軍時，對南瓜來說是多麼諷刺的事：本該屬於我的一切都被你全部奪走，戰爭時你能保持乾淨之身躲在山中，而我卻得賣身才能活下來，現在你還要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幫你，你到底還想從我身上拿走什麼！

南瓜清楚小百合愛戀會長，因此她不斷在會長身邊搔首弄姿、選擇帶會長而不是延俊和發現小百合賣身給美國軍人，原因無他，只因為她想讓小百合一嘗夢想破滅的滋味。小百合對此的感受是：

It was as though the spirit of Hatsumomo had been living trapped inside her all these years, and had finally broken free.（彷彿初桃的靈魂已長久困在她的身體內，如今終於竄出了出來）

對於經歷還算順遂的小百合而言，她不一定能體會南瓜的心情；小百合的勝利，有一部分是南瓜幫她的──例如找螃蟹醫生，然而正如南瓜所言，她給了小百合那麼多協助，一回頭卻發現自己的一切都被小百合搶走，她當然不會甘心。

藝伎間的戰爭是零和賽局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，透過南瓜，觀眾看到一個失去舞台的藝伎得如何面對殘酷的世界，沒有謀生能力的人，終將變成被世界遺忘的存在。而藝伎們之間有友情存在嗎？以南瓜、小百合的狀況來看，她們都試圖想過維繫友情，怎奈賭局一開始，註定兩人只能是對手。

飾演南瓜的工藤夕貴是日本人，比起章子怡、鞏俐等人有文化隔閡的問題，工藤夕貴本身的東洋味更讓人信服，語言不是問題，即使不說日文，人人都相信她就是南瓜。工藤夕貴上淡妝時十分清秀，濃妝艷抹時具備風塵感，不論單純或者憤恨的眼神，都讓我為她身不由己、一無所有的命運流淚。

藝伎的無奈與身不由己，都濃縮在初桃和南瓜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