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戀花:孤身走向暗夜的愛戀

※本篇討論的電視劇是由曹瑞原指導、改編自白先勇同名小說的《孤戀花》,不是韓瑜主演的三立戲劇喔。我沒有完全按照集數順序看,因此可能會誤解劇情安排,如果底下有說錯的還請不吝更正。


《孤戀花》原著是8000多字的短篇小說,要怎麼改編成長達16集、每集將近45分鐘的電視劇?編劇增加雲芳在上海時期的故事,又改變小說中的林三郎一角的設定,藉此增加篇幅,也擴大角色間的情感張力。


上海時期的環境,充滿頹廢,彷彿一切都要墜落了,伴隨五寶清亮甜美的歌聲,倒有幾分「商女不知亡國恨」的氛圍。然而往下細看,百樂門的舞小姐們每個人背後都有一段血淚,被家暴砸傷頭的,被心理虐待的,被拋棄的,百樂門若不能繼續營業,她們將無以為繼,生活也會面臨困難。這段凸顯人為生活的困難,當鏡頭轉到台灣時期,劇情以更直接的方式傳達相同的困境:阿花姨面對柯老雄的蠻悍與兇殘,為了確保自己能繼續經營維持生計,一方面放任娟娟遭受凌虐,一方面對同樣擺出態勢的雲芳噱了一頓:「你現在只是個風塵女子,可不是什麼上海百樂門的總司令!」為了生存,劇中女子只能放棄自己的生命安危,求一頓溫飽。

在一片悲苦中,我關注的是雲芳。雲芳作為上海時期與台灣時期兩段故事的承接載體,表面上她涉入情愛關係中,細看卻發覺她始終是個局外人。無論是百樂門的客人還是小姐,都察覺雲芳對五寶的態度與旁人有異,而雲芳面對五寶始終毫不掩飾,如親吻、許下兩人成家的心願、甚至捨身求金只為幫五寶換得自由。那麼五寶呢?我想五寶並非不知道雲芳的情意,可是她愛上林三郎,無法完全回應雲芳的感情。五寶與三郎之間的感情立基在音樂,五寶喜歡音樂,三郎引導她看到音樂的另一個出口,兩人的感情不可謂不是理想交流激盪而出的火花。反觀五寶與雲芳之間,五寶對雲芳有情,但和雲芳的愛情不同:雲芳解救自己脫離華三的魔掌,給自己安身立命的工作和家,面對危險時又處處保護,雲芳對五寶來說,不只是恩人,亦宛如母親、手足,加上那個親吻,與雲芳向娟娟談起兩人間「買小清倌人養」的說法,五寶對雲芳還是有愛情的。沒有雲芳,就沒有現在的五寶,五寶因為恩情、親情、愛情的的交纏自願返回雲芳身邊,我想極致純真懵懂的她未必清楚自己對雲芳的感情,但是她清楚自己無論用任何形式都必須回報雲芳的感情,然而對雲芳來說,那並不是她想要的愛情,縱使在五寶生命的最後雲芳陪伴在她身邊,雲芳還是處於愛情關係局外人的立場。

來到台灣,無論是大我還是小我上,雲芳不是感到格格不入,就是實質意義上的局外人。與三郎閒聊時,她自承在台灣居住多時,仍然有些不習慣,感覺像是異鄉人;在租屋處,人人都知道她是風塵女子,對她的態度極度不友善;在風月場所,其他小姐們穿著各式各樣的洋裝,唯有她穿著旗袍,而阿花姨的嚇斥,更明確點出台灣與上海的不同,今非昔比,雲芳用固有的態度處理事情,卻沒看清自己早就不是往昔的舞皇后,似有暗喻雲芳仍舊沈浸在過往中。這樣的安排甚是殘忍,不只凸顯異鄉人、欠缺認同感的事實,也顯現過往風華已是雲煙,更彰顯女性受到傷害、縱使同類意圖維護,仍會被同類傷害的痛苦。

雲芳對娟娟的感情則照現雲芳心中的痛苦。雲芳對五寶始終有所虧欠,認為自己的愛傷害五寶,直到五寶悠悠說出自己是自願回來,方化解雲芳心中的第一個心結,因此她面對娟娟時的感情雖然濃烈,表達方式卻不像面對五寶時充滿暴烈的情緒。例如同樣知道對方有可能傷害五寶\娟娟,雲芳對待五寶採取絕對手段,務必斷了兩人關係,甚至對五寶發脾氣,但是對待娟娟時,她只希冀這麼做能讓娟娟開心,一切都能忍耐。很有意思的是,三郎沈浸在失去五寶的痛苦中,面對娟娟時他不時想起五寶的音樂,雲芳見狀總會勸慰一番,並告訴三郎娟娟不是五寶,可是劇情走到最後才發現,真正沈溺在對五寶之情不可自拔的人其實是雲芳。雲芳明白娟娟的單純與五寶不同,兩人性格、際遇不同,唯一共通處是兩人都會唱歌,但是與五寶相處的經驗讓她覺得處理問題時,應該著重在讓對方高興,而非自己一廂情願認定的好壞,所以她面對娟娟的毒癮問題,從原先堅決要讓她斷藥,到最後找上柯老雄,都是一種補償心態,想藉由讓娟娟快樂,補償自己當年對五寶的傷害。雲芳對五寶是強烈佔有的愛情,面對娟娟則偏向縱容關愛,甚至更加壓抑隱忍,當娟娟毒癮發作,用著柯老雄的慣用語,大罵她「臭女人」,雲芳忍著撕心裂肺的痛苦,到最後為娟娟買毒品、甚至找來柯老雄,只因為她想把娟娟留在身邊,以為在自己的照看下,娟娟就不會步上五寶年紀輕輕香消玉殞的後塵。

身為一個女同性戀者,雲芳在當時的社會注定孤獨一人。無論是覬覦她美色的男性,如王老闆,或者真心憐惜她的男性,如許秘書,都不可能得到她的情感;無論是她傾盡一切保護的五寶,或者極致縱容的娟娟,兩人在感情上對自己都不是愛情,加上社會對於風塵女子的鄙視、對於同性戀的不理解,雲芳的愛戀,終究只是孤戀,只能孤獨一人走向暗夜沈默。


觀賞《孤戀花》的過程並不容易,上海時期的故事畢竟是編劇自創,加上原著中五寶的故事宛若幽靈,常常一晃而逝,一切安排依賴編劇的想像,為了增加劇情的厚度,同時增添三郎表嫂與情報人員小宋的原創故事,因此上海時期的戲劇節奏,在原著骨肉不豐、新添支線宛如旁枝的情況下略顯緩慢,也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。然而這些安排到了台灣時期竟變成最強而有力的鏡子,照得令人心痛難耐。五寶的懵懂純真映照娟娟的單純苦命,造成三郎表哥家破滅的小宋,竟然在尋找娟娟時有所幫助,而原先有如競爭關係的三郎與雲芳,在台灣時卻變成知己,唯有三郎能看破雲芳心中所有的苦與情感,逃離原生家庭的三郎身邊最後只剩下雲芳照料自己。命運,或許就是這麼令人惆悵。

袁詠儀跟蕭淑慎兩人的表演很是驚喜。有論者認為袁詠儀的上海話與台語不夠流利,廣東話腔調更限制其表演渲染力,然而她的眼神很準確表達角色情感,說話時有腔調但富含情緒,對我來說她的表演已經突破語言的障礙,情感表達並不會曖昧不明。蕭淑慎出場時用髮夾夾起瀏海,確實是原著中「三角臉、短下巴、高高的顴骨」,加上略微壓頭、使勁扯著喉嚨與臉頰肌肉的演唱模樣,更顯得命苦。她表演毒癮發作的痛苦時,讓觀眾感受到強烈的痛楚;與高捷、太保之間的對手戲,傳達出女性受男性欺壓暴力的苦難,以致於到結局時她眼神空洞、宛如無力洋娃娃承受柯老雄性虐待時,讓人感受到毫無歡愉的性,最終思緒混亂發瘋,她躺在浴缸中的眼神與表情,說明過往苦難與母親發狂的命運即將衝破她的軀殼,為娟娟的人生劃下淒涼的顫音。



2019.01.20補上之前與別人討論的回應

1.改編小說的觀感
我覺得跟原著表達的感覺差異很多,原著更蒼涼無情,電視劇偏向對照記。
印象中有文章認為這樣的改編方式非常傳統,利用前世今生式的對照法,覺得稍無新意(大略的意思,記得不是很清楚)。

個人覺得上海篇處理得超嫌緩慢一些,觀賞過程算容易分心。
對照法的編寫雖然某種程度上老套,但到了台灣篇時就充滿爆發力。
看到後面覺得,電視劇著重在情愛與女性在時代下易受傷害的狀態;小說更強調後者,情愛的處理比較沒那麼多,整體更淒冷。男性形象的部分,小說中強調男性欺壓,電視劇反而讓男性呈現比較多的形貌,有兇惡的、也有良善的。


2.對袁詠儀演雲芳阿姐的想法
袁詠儀真的很強!
我始終相信表演能力強到一定程度時,能突破語言障礙。
(前提是角色設定跟語言連結不能太強,如果太強的話,演技再強都無法突破這層障礙)
剛開始看袁詠儀的表演我也跟一些觀眾一樣不習慣她的口音,可是越到後面越覺得她靠眼神跟肢體就說服我,口音的問題就能自己腦補成她從廣東漂浪到上海所以這樣(笑)


3.觀看過程其實很痛很痛,尤其當看到娟娟被欺侮至發瘋更是痛到哭了出來,實在太傷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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